藍眼睛

 

下著傾盆大雨的深夜,凜冽的北風在清冷的街頭掃蕩,這種鬼天氣,路上行人早已回家穿上棉袍、熱烈地升起了火。原本熱鬧的菜市場口,此時像個寂寞的空城,僅有些垃圾、菜葉妝點著。

 

雨滴持續地以雷霆萬鈞之勢打在馬路上,忽然間,原以為空無一人的窄巷竟鑽出了一名婦人,只見她臉色蒼白,神色緊張,一頭一臉的水,穿著黑色雨衣,手裡捧著個看上去挺沉的 大紙箱,正吃力地移步到菜市場口。到了市場口的雨遮處,確定四周沒人後,婦人將手裡的紙箱小心地放下,紙箱裡忽然傳來了微弱的咽嗚聲,但在這樣暴雨籠罩的夜晚,根本無人注意到。婦人拖著寬大雨衣下的纖弱身子蹣跚地離開,大雨依然下著…

 

翌日,清晨五點鐘,和煦的曙光照進了菜市場,穿著膠鞋的阿桃嬸熟練地掀起溼答答的帆布,準備為早食店的生意備料,她頂下這兩見方空間的飯糰攤已經快三十年,每天熟練地從木桶盛起糯米、鋪平,擺上油條、肉鬆、酸菜、菜脯、香腸、蔥蛋…,總要捏上一兩百個飯糰。正準備將炊好的米盛入木桶保溫,一陣奇異的咽嗚聲忽然傳了過來,阿桃嬸疑惑地左顧右盼,不小心踢到了雨遮旁的箱子,差點跌倒!

 

『靠夭!擱有郎底加丟貓仔!』阿桃嬸氣憤地將紙箱掀起,拆開那密密實實的被褥,眼前的景象讓她不由得驚呆了…一個生著幾缕柔順金色髮絲的小嬰兒,正睜大著一雙清澈的藍眼睛,骨碌碌地看著阿桃嬸!

『夭壽喔!怎麼是個小嬰兒!』阿桃嬸伸出充滿皺紋曬斑的一雙勞碌手,將這稚嫩的娃娃抱起,奇妙的是娃娃竟然不咽嗚了!還衝著阿桃嬸笑,這娃娃長相殊異,除了一雙藍眼睛,下唇到下巴還有一條細細的線彷彿是胎記一般,似乎註定出生就要引人注目。

 

莫名其妙撿到一個嬰兒,大部分的人都會送去警察局或孤兒院,但阿桃嬸並不這樣想,她一生孤苦,從十五歲就靠勞力養活自己,沒什麼知心的朋友,更別說談戀愛,現在突然從天而降一個小嬰孩,不由得帶出她內心隱藏的情感,她發現小嬰兒尿布沉沉的似乎該換,打開一看,嗯!看來有人得照顧這個小男嬰了,今天把攤子收了不做生意,買些必需用品去!阿桃嬸抱著娃娃走了,昨天把紙箱放在攤子前的婦人原來沒有離開,她躡手躡腳地從藏身的垃圾子母車後走了出來,總算可以安心!

 

阿桃嬸撿到嬰孩的這年是狗年,當時這嬰孩大約三個多月大,所以阿桃嬸喚他「阿狗」,阿狗從嬰孩時期就被阿桃嬸帶在身邊養,這孩子又生得特別漂亮,所以常引起客人的注目,

『阿桃你老蚌生珠喔?』

『生你屁股啦!飯丸還是不要酸菜嗎?』面為著老客人賣魚的老張,阿桃嬸說話一點也不客氣,

『那怎麼帶著個漂亮娃兒?還金髮碧眼耶!嘖嘖!』老張伸出手去逗弄,小嬰兒也咯咯地笑著,

『沒洗手不要亂摸啦!』阿桃嬸迅速擋下老張的手,

『好可愛的Baby喔?那裡來的啊?』常客王太太也來買飯糰,

『就我小堂妹啊,被阿多仔拋棄,生了這個小雜種,根本養不起,我就幫她帶了!』 阿桃嬸信口就捻來一個瞎編的故事。

『好可憐喔!』王太太不禁紅了眼眶,小嬰兒也發出哇哇的哭聲,不知是附和王太太還是在抗議阿桃瞎編的故事。

『對了,有沒有取名字啊?』老張好奇地問,

『叫阿狗!跟我同姓,林狗。』阿桃嬸一邊捏著飯糰一邊回答。

聽了這個回答,看著眼前漂亮的嬰兒,老張跟王太太面面相覷。

 

阿狗漸漸長大,頑皮的他每天都在菜市場跑來跑去,原本淡金色的頭髮逐漸長成深褐色,湛藍的眼睛則轉為較深沉的藍,他的五官細緻,深邃卻不張狂,反而更像東方人,尤其是下唇到下巴的筆直黑色細線,讓這特殊的長相又多了點神祕感,他個性活潑,又善察言觀色,在市場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,每家攤位的人都疼愛他,市場晃一圈下來手上總有吃不盡的零嘴,就連小女孩經過飯糰攤時眼神也總是盯著他不放,阿桃嬸內心察覺,這小子未來一定是個風流種,一定得看好才行!

 

四歲時阿狗開始幫著阿桃嬸做生意,找找錢、盛裝豆漿這種雜事都是他一手包辦,到七歲那一年,阿狗便開始嚷著無聊了,

『媽!我想出去玩!』

『別一天到晚想著玩,要先賺錢填飽肚子才能出去!』大清早正忙著備料,阿桃嬸沒好氣地回答著他。

『偶爾讓我出去走走嘛!』阿狗穿著白色的薄棉T和有點不合身的牛仔褲、過大的球鞋,用力抗議著,阿桃嬸周一到周日都做生意,當時也沒有一例一休,阿狗快悶死了。

『好吧!』阿桃嬸拿起一個大托盤放到他手上,上頭擺滿了剛剛預先做好的三十個原味飯糰。

『現在七點半,你把這些飯糰拿到青遠路那個曼森國際學校去賣,就是那個像白色城堡屋頂的,看到沒有?』阿桃嬸往遠方一比,曼森國際學校從這步行大約十五分鐘,正好讓阿狗去溜溜。

『好!』阿狗立刻興奮地帶著飯糰跑走了。

 

一走進曼森,才發現這個學校好大啊!有好多棟像城堡一樣的建築物,還有廣闊的操場、籃球場、足球場等等設施,阿狗從圍牆間的縫隙,偷偷的觀察著,一大清早的足球場,竟然已經有一小群男生正在練習,有一個彷彿是領導者的人物,正在跟大家檢討戰略,場外有一群女孩子,眼裡應該只有那個領導者的存在,阿狗雖然聽不到她們說的話,但可以感受到她們眼睛裡的一顆顆粉色桃心。

 

為了賣飯糰,阿狗吃力地翻牆進入了學校,正要把小短腿翻越牆面,沒想到踢到放在牆頭的托盤,三十個飯糰立刻撒落一地,

『完蛋了!』阿狗心想待會一定得吃上阿桃嬸一頓好罵。

這飯糰墜地的動靜可不小,剛剛說到的那名領導者立刻朝阿狗的方向看了一眼,然後舉步走來,只見其他練習的男孩和應該是他粉絲的女孩都一起聚集了過來,這陣仗真讓阿狗有些害怕。

『小弟弟,別怕,你在這裡做什麼?』關允文,足球隊隊長,今年十二歲,身高已經長到一百七十五公分,結實而挺拔的身材,讓他在嬌小的阿狗面前像是個巨人一般。

『我…我是來賣飯糰的,一個十元,你們要不要,很好吃喔!』 阿狗趕緊將飯糰撿回托盤,幸好飯糰都有用塑膠套包好,完全沒有用髒。

關允文蹲下來幫他撿起飯糰,阿狗正好清晰地看見他的側臉,濃密的黑髮,整齊的眉毛,一雙氣宇非凡的漂亮鳳眼有股不怒而威的氣派、挺拔的鼻梁,輕輕抿起的嘴唇,還有那雙漂亮的手,正在撿拾著飯糰,這個大哥哥真像個王子啊!阿狗還不太識字,不過從之前阿桃嬸丟給他的幾本破爛繪本上,看過「王子」「公主」這樣的角色,這幾個字正好筆劃不是太多,他還記得住。還在發楞呢!王子已經開口了:

『那你這三十個飯糰我都買了吧,正好我們足球隊還沒吃早飯,還有啦啦隊女生,你們也過來吃點!』

『謝謝隊長!』那群男孩恭敬的道謝,小女生們眼中的愛慕則是更深了。

『以後有飯糰就直接賣給我吧!不要那麼辛苦了!對了我叫關允文,你呢?』

『我叫阿狗!』

『阿狗?這不像個名字啊!好啦!我們要去上課了,下回見!』關允文轉身準備離開,不忘給予阿狗一個友善的微笑。

真拉風啊!阿狗內心想著,真希望自己長大後也可以這麼體面這麼帥,不過首先,他是不是應該先去上學?阿狗三步併兩步跑回飯糰攤,想著爭取自己上學的事兒。

 

下課了,關允文走出校門踏上司機駕駛的賓士轎車,準備回到位於長福街的洋樓。

 

關家是台灣著名四大家族之首,關允文父親關尚雲經營糖、米生意發跡,賺得的資金全部由大房太太薛潤妍進行投資,陸續圈取了大量土地,這些土地又接著開發出租,積累的錢財越來越多。關尚雲經商有成,家族成員也日漸龐大。有五房太太,分別是薛潤妍、林碧、吳月娥、郭若竹,以及最受寵的小妾白月如,彷彿說好似的,前四位太太幾乎是依照順序誕下了四個兒子,分別是關允文、關允武、關允捷和關允安, 這四房太太都是出身世家的名門閨秀,薛潤妍還是畢業於台大中文系的高材生,信手就能捻來一手好詩,是當代著名的女詩人,關允文遺傳她的容貌和父親挺拔的身材,從小就出落得一表人才,雖然關尚雲陸續又娶了三房太太,生了三個兒子,但大太太和長子關允文還是獲得父親最多的寵愛和重視,直到第五房太太白月如的出現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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